◎核心提示
黔西南有兰科植物57属种6变种。其中观赏价值大且多的是兰属(19种6变种),兜兰属(5种)。药用价值大又可供观赏且多的是石斛属(17种)。其它有花卉价值的产有41种以上。我国地生兜兰约20种,黔西南占四分之一,多数是之前未发现的。
今天,我们编发黔西南“兰界泰斗”吴厚炎教授的兰文化讲座,各位可对号入座,看看你家养的兰花到底有多珍贵……
吴厚炎,原黔西南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(兴义民族师范学院)中文系主任、教授,省作家协会,书法家协会会员。从事师范教育42年,著有《诗经草木汇考》及《兰文化探微》两书。图为吴厚炎在金州文化讲坛上为大家讲述兰文化。袁艳摄
芳菲袭予为说兰
——从“兰文化”一语说开去承州委宣传部的美意,让我说一说“兰文化”的问题,这大约因为黔西南盛产兰蕙,而我又写了一本有关它的书。看过这本书的朋友知道,我其实主要不是谈“兰”这种植物,那是植物分类学家与园艺学家的事,市面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书。我不过是借“兰”这个文化符号研究中国传统文化。
但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,我只能窥其“一斑”。而这“一斑”花了我8年的时光,说的都是“兰界”悬而未决或者别人没有说过的话。有人因此说我的研究至今仍处于这个领域的前沿。果真如此的话,这自然是幸事。“不幸”的是这里无法一一道来,只能蜻蜓点水似地说一说。
有人以为“兰文化”就是“兰花文化”,不确,因为“兰花”不等于“兰”,兰花之前的“兰”不是“花”而是药香草,是菊科泽兰属的佩兰。“兰”最早见于《诗三百》,秦世焚书后转述“诗三百”有齐诗、鲁诗与韩诗,为今文诗,先后亡佚,唯剩古文毛诗流传,即今人所称的《诗经》。这之后,“兰”又见于《神农本草经》,为芳香化湿药,且可调治妇科疾病。
但《毛诗》不称“兰”而叫“蕳”,它同《韩诗》说的“兰”,异名同物。这“兰(蕳)”,同今天泛滥成灾的“紫茎泽兰”同科同属不同种。大致可以说,晚唐以前的“兰”就是菊科的佩兰,这之后“兰”多半指兰科兰属兰花。所以,我这里说的“兰文化”,是指古兰(佩兰)+今兰(兰花)的文化。但这里说的“兰花”指的是“国兰”,就是过去文人吟诵画家挥毫的春兰、蕙兰、建兰、寒兰、墨兰,为兰科兰属长苞组的五个种,不是今天所说的“洋兰”。
上世纪80年代以前,大陆所说的兰花就是“国兰”的五个种。今天所说的兰花大抵指整兰科植物的“花”,全世界约个属,2万多种,尚不包括变种、品种。中国约个属,多种(取吴运祥、陈心启说)。这种情况,就象今天“玩石”的泛化,鹅卵石也登大雅之堂了。据州林科所邓朝义先生调查,黔西南有兰科植物57属种6变种。其中观赏价值大且多的是兰属(19种6变种),兜兰属(5种)。药用价值大又可供观赏且多的是石斛属(17种)。其它有花卉价值的产有41种以上。我国地生兜兰约20种,黔西南占四分之一,多数是之前未发现的。
80年代初发现杏*兜兰及重新报道和描述的硬叶兜兰在西方引起轰动,流入日本后每株售价达数千美元,后来繁殖的植株在欧美市场亦值百余美元。但在年这两种兜兰有6万株从云南走私香港,每株仅值3――5港元,不值1美元。代价是几乎挖光了资源(陈心启、吉占和《中国兰花全书》)。
与此相当的时候,邓朝义先生陪同英国皇家园艺学会的专家考察黔西南兰科植物,几经跋涉,终于在野外发现几株硬叶兜兰,欣喜之中,拨土观察,轮翻拍照,之后小心培土,依依不舍离去。十多年过去了,邓先生当年呼吁保护、合理开发利用的愿望如何呢?今年5月初,兴义花鸟市场,还能见到小*草、黑节草、巨瓣兜兰、带叶兜兰,特别是让外国人激动的硬叶兜兰在出售。也许,在植物学家的眼中,硬叶兜兰是中国的一级保护植物,在我们国人的眼中不过值一碗面钱吧。
以上是关于“洋兰”的话题,现回到“国兰”上来。世界上,大约没有一种植物像“兰”具有那么深厚的文化内涵;也没有一种植物的花卉,象“兰”那么被研究得深入和细致。从民族心理上说,西方人喜欢花大、艳丽、香不香无所谓——洋兰多半不香。但我们不同,欣赏的是小花、淡雅、清香——朴素。朴,是一种树,见于《诗经》,素,指朴的内里,无色。所以朴又称“心木”。
因此,我们讲究的是内里——本质。这代表“本质”的就是“香”。五种国兰都香,尤以春兰为最。春秋时,兰(佩兰)被称为“国香”;秦汉时,附会为“王者香”;唐末五代时,江浙的兰花顶替佩兰,被称为“香祖”;明清时,又称为“天下第一香”。显然,这“香”已不仅仅就感官的愉悦而言,是对“兰”的品格(本质)的认定。
将“兰”同“人”搭上界,要归功于屈原,因他视“兰”为君子人格形象,破天荒地创造了从未有的审美形象。这之后,兰的人格涵义就塑造着中国文人的灵魂,成为把握人生价值的指归(意向)。所以,自然地人们欣赏兰花的花色,以淡雅朴素为取向——人格的纯粹,“素心兰”就最珍贵。三十年前我们野外寻找的主要就是“素心兰”,这天然杂交变异的兰花。若以市价而论,当时贵阳花店的“素心兰”,大药元1株,超过我当时两个月的工资。
冰心先生说好兰花养不起,一是稀少珍贵,二是难莳养。年,我同兰友吴满祥先生在兴义普子发现花茎、花萼、花瓣均为纯绿,唇瓣雪白的春兰素心。他训化了十多年后,邓朝义先生在他《贵州兰属植物研究》中,订名为“吴氏素”,除了发现者为吴姓外,也为纪念对我国兰属植物研究有重大贡献的吴应祥先生。过去,凡是唇瓣无红斑的兰花,都称为素心。有红斑点的称“晕心”(彩心)。
无论素心、彩心,萼片与花瓣以嫩绿为第一,老绿为第二,*绿为第三,也是以素净淡雅的风韵为标准的。若是赤花,质糯而色泽明亮也可取。若果*绿紫混为一起而色暗,为下品。当然,除了碧绿而外。金*、大红、墨黑也属珍品,因为花色纯粹且稀见。除了“花色”,传统对花葶、花萼、花瓣、柱头、叶片等等,都有极细的品评。对整个兰花的品价,有以“岁寒三友”与之比较者。
南宋王贵学《兰谱》“序”说:“竹有节而啬花,梅有花而啬叶,松有叶而啬香”。巴尔扎克说:第一个用花来形容女人的是天才,第二个是庸才,第三个是蠢才。
他就是创新而言的,对“花”的把握自显得粗疏,我们则是将“兰花”看作“人”——两侧萼片(副瓣)称为“肩”,两花瓣称“棒心”,唇瓣称“舌”,合蕊柱称“鼻”,唇瓣有红点叫“晕心”(桃腮或艳口),无色叫“素心”。假鳞茎称“颅”(头),叶跟部称“脚”,脚上往往有横切环状物叫“叶指环”,新老苗称“子母”(枪)。如果说上面所言属于“兰”与“人”形而下的文化信息,那么,过去园艺家对兰的一些品评,实际蕴含着传统文化中“形而上”的根本哲学观念。
我们以“万字”梅瓣为例,按传统说法,若外三瓣协调(小落肩仿佛等分一个圆),此花可取;两副瓣成水平状称“一字肩”,属上品,若其大幅度下垂称“三脚马”(大落肩),为劣品;若其微上翘称“飞肩”,为贵品。从园艺审美的层面看,是提倡气神端庄的花容。从哲学层面看,乃是我们民族“中和”(中正合谐,阴阳合德,动静相谐)思想的反映。
这种观念,也见于我们建筑的讲究“中轴对称”——主辅相依,阴阳合和。从旧社会的民居、衙门到故宫的建筑及中山陵的设计等等莫不如是。连“麻将”也如此。其实,按古人的观念,家庭、单位、官民、国与国,人类与自然无不存在此中道理。
现试以西施与范蠡的归宿说之(略)。又如捧瓣与合蕊柱(鼻)的关系,按传统说法,若鼻头小且光滑,又被捧瓣微微遮住,所谓含而不露就很美,为什么?因为符合儒家温柔敦厚的审美原则。那怕是樱桃小口,也要笑不露齿,蒲松龄所谓“樱口欲动,眼波将流”。
当然,欣赏的审美标准不是一成不变的,随着时代的变迁,人们对兰花的品评也与之前大不相同,尽管传统文化的血脉始终无法割断,这就是当今兰界的“三艺”之说——形艺、花艺与叶艺。过去也讲整个兰花的形态,那就是其整体的风姿与韵味说的。如今讲的“形艺”,除了阔叶型、细叶型有相应的要求外,主要指“矮种”(高约十公分,包括叶片的宽窄与变化)。
“花艺”,过去主要指瓣型(梅、荷、水仙、柳叶等),今天多指多瓣、缺瓣、蝶化之类的奇花与复色花(色泽界限分明)。“叶艺”,是叶片绿色素减少或消失时,其掩盖的类胡萝卜素显现而造成的“色斑”的各种叶形,有爪、边、缟、斑、水晶等“艺色”。这些色斑有些是病虫害所致,有的则不是,某些品种还能遗传。目前能达到“三艺”的兰花似乎未见,包括墨兰“达摩冠”(矮种加叶艺)。
早在北宋时,其宫庭画家曾用水彩画过蕙兰的“蝶花”,南宋《金漳兰谱》有过“金棱边”的记载,从明末到上世纪80年代以前,传统名品中也有不少“蝶花”、多瓣奇花,但都不见怎样地炒作。但近二、三十年来,除了传统名品在江浙还有一定市场外,兰界为追新猎奇,炒作成风,恐以云贵川为烈,黔西南也不例外。结果是有些人亏了血本,小贩子则易弦更张。这有些像当年东北对君子兰的炒作,尽管它是石蒜科植物而非兰。
兰蕙的由雅入俗,看来是商品世俗社会的必然,文人通过书籍杂志摇唇鼓舌,推波助澜,其作用不可小视。现仅举某杂志对兰花的命名,以见一斑。有一春兰,两萼片与两花瓣相交而为十字架,名为“主阿”,原名“圣母”,即玛丽亚。
花奇,命名也奇,中国兰花有基督味。当然,命名也有纯为“国货”的,比如,颇有商品意识者:富贵红、阿富斗;发思古(美人)之幽情者:赛玉环、赛飞燕、赛貂蝉、赛洛神;慕武侠美男儿者:楚留香、白玉堂;拟帝王姬妃者:宜妃、琼妃、红绵姬、*玉姬;可撮合配对者:凌波仙子、玉面才子;有小家碧玉:倚门娇、小仙桃、娇滴滴;亦有大家闺秀:白玉女、隐孤女、等等。
若将上述命名抽样组成一联,则曰:洛神凌波阿富斗,才子倚门楚留香。真是千姿百态,让人好生羡慕。不过,美中不足的是,其命名多半同兰花无关。传统订名一般不会如此花哨,如誉为春兰四大名种之首的“宋梅”,延续两百多年而不衰,正是“雅”(朴实)的生命力所在。
可以看出,上面讲的“兰文化”,就是关于“兰花”的文化,时间跨度不过两百多年。而关于古兰(佩兰)的文化尚未涉及。即是说,绵延年以上的“兰文化”,我们仅仅就形而下的具象——花,说了些皮毛。
清香幽处共“兰”名
——古今兰相混重合为一之秘最早吟诵“兰属”植物的是晚唐官宦兼诗人的唐彦谦,其《兰二首》之一曰:清风摇翠环,凉露滴苍玉。美人胡不纫,幽香蔼空谷。此诗已透出古今兰相混的痕迹。而真正记录兰花史料的是他的孙子陶榖所作的《清异录》,说江南人称兰为“香祖”。隋唐至两宋年间,古今兰相混,面目不清。
但从北宋郑樵之疑,南宋朱熹的辩析,明代李时珍的考订,清代吴其睿的实地考察,古今兰的面应该很清楚。但时至今日,一些并非植物学家的文人未作客观深入研究,望文生义,还抬出名人(如余冠英、郭沫若)以势压人,以讹传讹,否定古兰的存在。此中情况,不及备说。
从植物学的角度看,双子叶的菊科以及单子叶的兰科,在进化上各自发展到了顶点,无论凭直观或科学眼光,它们根本不能相混,但它们居然在各自领域的“顶点”相交重合(即兰花顶替了古兰),以至骚人墨客歌吟不断,丹青妙手挥毫连篇,这种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的事情,正是中国文化特有的魅力所在。揭示其间的奥秘,单靠某个学科知识可能不行,多角度的交叉思维,文化哲学的视野,庶几可以提供解决的思路。
古今兰重合为一的因素大致有三:
其一,自然生态提供可能,文化生态提供机遇。
前者指生存的空间相同,可能相遇。但相遇需要时间——文化的积累造成机遇。自古以来佩兰与兰花早处于山野,但隋唐五代以前未见有画“兰”(括古今兰)者,一为医方案头的药香草,一见于山野不见于经传的兰花,可见它们缺乏机遇。
它们之能重合相遇于江南,一是晋室东迁带来中原文化,二是安史之乱后,江南成为最富庶之区,三是古老的“种子”因文化重心的转移而借兰花永生(勾践的种兰渚山,王羲之的兰亭“雅集”,南北朝士人的褒赞)。从沿海“经济特区”的设立可体会“文化生态”的涵义。贵州至今仍有野生兰花,但“对接”古兰之不可能,乃因缺相应的文化生态。
其二、古今兰有相同的特质——“清香”与“幽处”。这同大河“农”文化孕育的民族心理素质相吻合(宁静、优雅、恬适、平和)。清香与幽处所反映的人格涵义,在儒家是“慎独”是“善”,在道家是“本真”(本相)。*河文化孕育了儒家的伦理*治,长江文化诞生了道家审美的心灵哲学。作为儒道互补的文人,不就最先诵兰(佩兰)而后画兰(兰花)么。
其三,传统文化观念的产物——整体把握的模糊思维,向内的致思途径,审美的价值判断。
农耕社会中,人们对“天”(大自然)不像西方作客观的物质研究,而是整体把握所谓的“天道”(规律)用于“人事”(社会),这样,毫不相干的两种植物,因为没有严格的定量、定性的科学分析和定义,就可以通过心灵的方式进行审美的价值评判,也就是用“象征”的办法,推己及物,使之重合不分。前提是:二者须有相同的内在机制——特质。
所以,古今兰之能重合为一,是外因(自然生态与文化背景)通过内因(植物本身特点与民族心理素质)起了作用。用国学大师钱穆的话说,是“天人合一心物合一”的结果。这样,兰(佩兰+兰花)起码有年的历史了。
血族繁衍寄灵物
——郑国“三月上巳”民俗及流变《韩诗》说,春秋时的郑国于“三月上巳”有“执兰招魂续魄,祓除不祥”的习俗,地点在都城新郑的溱水洧水边,举行盛大的除邪求福(祓)的祭祀。青年男女并借以谈情说爱或“行夫妇之事”。
希望通过人的性行为让正在孕穗的小麦丰茂。这是把“兰”作为生殖灵物的巫术行为,是残存的母系制婚姻的遗风。为什么看中“兰”呢?原因有二,其一,兰(佩兰)的生殖器官“花”为“头状花序”,作药用可调治妇女月经,其暗示的生育原理是不言而喻的。其二,兰(佩兰)为世界广布种,随处可见,每人手“执”一株不成问题。
但“兰花”就不行,再说,时至今日,那里也不产今兰(兰花)。与此相应的是,兰(佩兰)在郑国的宫廷中又演为“燕姞梦兰”得子的典故(见《左传?宣公三年》)。表明*帝族姬氏(郑国)与姞氏血缘集团的融合。自此,兰(佩兰)便有了“国香”的美誉。后来,这“除恶”的“祓”同用药香草(如“兰”之类)洗浴使自身清洁的“禊”连在一起,称“祓禊”,为儒家的“吉礼”,最早见于《周礼?天官?女巫》。祓禊的民俗一直沿袭到东汉末。
曹魏之后改为每年的三月初三。这当中已无“执兰”的巫术色彩,且有宴饮于其间,直到唐以前。这当中经东晋王羲之等人于“兰亭”的“流觞曲水”之饮,南北朝士人在皇家园林饮酒赋诗颂“兰”,以及普通百姓出于江渚池沼间作流杯曲水之会。唐以后“祓禊”多不经见,而为“踏青”取代,杜甫《丽人行》“三月三日气象新,长安水边多丽人”是其证。这是唐朝务实享受,不再取悦于神灵之举。
这之后,三月三日之俗在中原与江淮已不多见,却在西南成为少数民族同胞的节日。当然,表现形式已有改变——祭社、祭山神、祭祖、祭亲人等等,青年男女除了玩一些游戏外还可以交友、定情。这当中,有贵州的布依族、苗族,广西的僮族,湖南的侗族。我没有专就此习俗作深入研究,但一定同中原文化的南移有关。
因为,无论其物质形态与表现形式怎样改变,核心的东西未变,那就是:除邪求福,盼人丁兴旺,五谷丰登。这说明,中华民族之所以能成为民族共同体,正是基于共同文化特点上的共同的心理素质。尽管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特点。
作者:吴厚炎来源:《金州文化二十二讲》
编辑:查连金
图片来源:黔西南日报中国黔西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