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叶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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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国钦祖屋旁,有一棵白玉兰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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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草含情

玉兰

我家祖屋的旁边,有一棵高大的玉兰。每当花开时节,淡淡的花香,就随风飘溢到西马路、义安路、仙街头一带。植物学家说,这种树的学名应该叫白兰,可是我们这个地方,都管它叫玉兰。

潮州的玉兰树很多。待诰巷的几幢洋楼,南门古农资公司的院子,分司巷和分司后巷中间的横弄,都有树龄很长的玉兰。

但是树龄最长,树冠最大,树身最粗的,是邮电局食堂的这一棵。邮电局食堂的原址是伪潮安县律师所,这棵树,怕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栽下了。

树大了就有鸟。

每天的傍晚,有时候是晚上,一个叫步曹的人,就持一杆鸟枪,从邮电局的食堂,爬到我家的屋上。

步曹是一个黑脸的人,有时候很凶。在郑厝祠邮电局门口玩耍的孩子,看到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,常常都吓得哭起来。

打鸟的步曹却显得温和,他一面打着手电,一边选择着含苞欲放的玉兰。

开心的时候,他就往天井里扔几颗给我们。

玉兰是一种阔叶的乔木,一年四季都开花。夏天,我的三哥和姐姐,也会搭梯到屋上去摘花。他们用一个洁净的瓷碟,盛一点水,再把刚摘下来的玉兰,一朵朵地码上去。瓷白的碟,牙色的花,绿色的蒂,使我家这座数百年的衰旧老屋,精气神足,暗香浮动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时候,一切都变了样了。邮电局是个特殊的单位,运动就搞得很热烈。局里的造反派看上步曹,想让他当打手,可是他不干。他也就成了揪斗的对象。

后来,不知道他流落到哪个地方了。

年夏天,一场罕见的“七·二八”台风,把这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也摧折了。

步曹不见了。玉兰也没有了。

但是,我却常常想念他们。

金凤

在西马路邮电局门口,原来有一棵金凤树。

金凤是一种很奇特的树,春天长新叶,夏天开红花,秋天结豆荚。秋风里,一刀刀豆荚挂在那里,让人生出丝丝的愁意。

金凤的花也很独特,不成朵,一瓣一瓣,花柄镶*,花瓣如火。

五六月,金凤花开,团团簇簇,如火如荼。

后巷头、名胜景、胶柏街口,都能望见这里艳艳一树花胜火。

潮州是一个小地方,当时的西马路,集中了小城几个最像模像样的单位,邮电局、印刷厂、镇医院,还有做礼拜的城中堂。

西马路的金凤树,却只有邮电局门口这一棵。

50多年前,邮电局门口,曾经是小城的天堂。

晚饭过后,金凤树下.就云集着邮电局的职工。他们在马路牙上(也有称人行道),用单车比赛“企”车(“企”在潮州话是立定的意思),比赛转很小的“8”字圈(也是一种立定骑车)。50多年前,潮州还没有多少娱乐的地方,金凤树,就成了内宿的邮电职工自娱自乐的俱乐部,他们把手中那种喷绿漆的28吋永久自行车,操练得像杂技团里的车技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一开始。金凤树成了斗人的地方。

邮电局的黑局长、镇医院的周书记、城中堂的郭牧师,都被揪到金凤树下来批斗。

他们头上的高帽,差不多戳到了树冠。

从此,邮电局门口的这棵金凤树,便没有了昔日那种开开心心的喧闹。

秋风乍起,路人匆匆。一刀刀干硬如铁的豆荚,孤零零地挂在空中。

无花果

无花果在潮州很少见,同安里的郭牧师家里有二棵。

郭牧师的家是一幢小洋楼,单门独院。院子里就是这二棵无花果。

同安里和城中堂相距很近,但郭牧师每天都早出晚归。我看见他总是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中山装,迈着一种安详的步子.慢慢地走进了同安里。

只有礼拜日,布道的时候,他才穿一袭白布的袍子。

我家和郭牧师家近在咫尺,又有一点通家之谊,有时候我会悄悄推开那二扇高大的木门,溜进牧师的家。

夏天和秋天,无花果熟了,高高地挂在树上。也有时候,熟透的果实,会“啪”地一声,砸在地上。

在基督教里,无花果是一种圣果。牧师一家,很少去尝它。有时他们会采摘成一篮,分送给左右芳邻。

为什么种无花果呢?牧师曾说,它没有“交媾”,没有罪恶,也没有(分娩的)痛苦。

牧师在家里总是安坐在二楼的藤椅,看一本书,写几行字,或者抬起头来,看着天空,那里有主和天国。偶尔他也会走到走廊,伸一下腰,然后用一杆“妙儿”的竹竿沾上桃胶,给我们捕蝉。

那种安安静静的日子,过了一天又一天。

后来的事情怎么也没有料到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牧师。抄家、游街、飞机吊、坐老虎凳、金鸡独立、跪蚶壳、毒打,无所不用其极。牧师最心爱的女儿也被强行勒令与牧师断绝父女关系,与家庭彻底划清界线。牧师在武汉的儿子,也因为父亲是牧师,被活活打死了。

牧师的心灵,肯定受到很大的震动和创伤!他半生宣传仁慈和博爱,为什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呢?

那几年,牧师一家异常艰难地捱着日子。奇怪的是,牧师家里那二棵无花果树,也一连几年不见结过一个果子。

为什么呢?难道花木,也通人性?!但是人自己的人性呢?

后来,又到了夏天和秋天,无花果又熟了。但是,牧师却老了,他再也走不出那种安详的步子了。

奶瓜

有一段时间,潮州时兴种奶瓜。我读西平路小学的时候,城基路还是一条石路。学校周围的“道”(惠潮嘉兵备道)后、叩齿庵、八一学校,还有侍卫府、池仔内,开元路尾的邹厝池、十八曲巷的应菜池,都种着这种美丽、修长、曼妙,充满异国风情的热带果树。

仙街头一个叫阿头的“纨裤”,也在同安里我家右近的一个废墟,种上了一棵雅雅的奶瓜。

阿头在大人的眼里应该是一个废人。在小孩眼里却是一个玩家。

他很少到郑厝祠的球场打篮球,偶尔一来,却常常有高难的漂亮动作,把全场的目光引过去。阿头打球,只讲动作,不管进球。所以看过几次,大家知道他是“花拳绣腿”,就撇下他不看。

我到新溪游泳,阿头也天天去。他的腹力很好,能做腾空展翅的“飞燕”入水。

阿头的母亲是一个寡妇,在仙街头做筛斗、蒸笼,收几个微薄的工钱。

我小时候,阿头已经是一个壮年。我长大了,阿头看起来还像是一个壮年。难道是因为他一辈子不结婚,不做事,一辈子靠着老母侍养他?他老母知不知道这样是害了他?!

二十几年前,邮电局扩建新楼,阿头搬离了仙街头,从此不知道他的下落。几年前倒是听人讲过,他的老母郁郁死了,死不瞑目!这使我生出了一丝牵挂,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过日子。

这一阵,我有时在西马路的母子巷、十二家巷和谢慧如图书馆门口碰见他。昏*的灯下和萧瑟的风中,他好像正在垃圾箱边徘徊。

阿头的身板倒还是高高大大,但是脸色又黑又脏,眼神黯淡且散漫。—件发馊的单衣,在小北风中瑟瑟发抖。

故人相见,竟至不知如何招呼!想起几十年前他种奶瓜时的那种潇洒,我在内心深处可怜他,却又一点也可怜不起来。

指甲花

指甲花又名凤仙花,在同安里,只有谢先生家里种着它。

医院的技术院长,潮州有名的西医师。但是同安里的人都不叫他谢院长,大家都称他为谢先生。在潮州城,只有备受尊敬的人才被尊称为先生。

医院原来在南门古,后来迁到了时钟楼。同安里到时钟楼,路程是很遥远的,谢先生总是穿着一副中山装,风纪扣扣得紧紧的,然后一步一步从从容容地从西马路走过去。

小时候我很好奇,我曾经悄悄地溜到时钟楼,看见谢先生穿着一身雪白的白大褂,胸前吊着一副听诊器,满脸慈祥轻声细语地给病人诊病。

谢先生是西医师,但是他家里栽种的花草,很多却可以入药。

我家和谢先生家对门而居,从懂事的时候起,我却几乎没有进过谢先生的家,我总是怀着一种神秘和胆怯,打量着这二扇常常紧闭的大门。只有我的二哥和姐姐,有时敲开谢先生的栏杆门,到他的家里做客。

年,因为感染无名肿毒,我母亲的一个指甲,突然“沿”(烂)甲边。谢先生不知怎么知道了,他穿过我家的后门,来到了客厅。

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谢先生。眉清眼秀,斯文儒雅。难怪母亲说,20多年前,待字的先生娘倾慕谢先生的人品才华,在30年代那段如花似玉的岁月,先生娘甘愿打扮成一个患病的小姐,天天让谢先生把腕切脉,观颜察色。

谢先生是一个没有架子的和蔼的医师。他仔细看过母亲的手指,又轻声安慰了几句,就叫姐姐跟他一起去谢厝。

后来姐姐就天天到谢先生家里摘指甲花。我也就是从这个时候,记住了这种开白色和紫色花朵的美丽的指甲花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时候,同安里出了很多牛鬼蛇神,城中堂的郭牧师,全联印刷厂的王老板,留学早稻田的*老师,还有“老母会”的张坛主。

谢先生也是牛鬼蛇神。

当唱语录歌的红卫兵意气风发到谢先生家抄家,又叉着戴六尺高帽的谢先生游街的时候,我默默地站在我家后门的门边。

从谢先生家洞开的大门里,我看到一边是化成灰烬的医书,一边是开着白色和紫色花朵的指甲花。

石榴

我家有一棵石榴,种在后门的花墙边,是上溯到我的曾祖种下的。小时候,从我睡的床上望出去,石榴树就像一幅剪影,画在了房子的后窗上,那铁骨奇倔的身影,烙在了我的记忆中。

开元路福胜庙对面的*厝内,也有一棵石榴树——潮州最大的石榴树。

开元前*是潮州的一处大宅,从开元路一直亘到猷巷。*厝花巷的书斋,就种着这棵石榴树。

*厝花巷的友苏,比我年长几岁,也是一个爱读书的青年。

年,我与友苏一起,流浪到粤北的乐昌,在湘粤交界的荒山野岭打山洞,筑油库,备战备荒为人民。

友苏是第六中学的学生,“停课闹革命”的时候,他一个人躲在*厝书斋的石榴树下,看书,有时吹一个复音的口琴。

他把这个口琴也带到了乐昌。

他还会拉胡琴,但没有口琴精。

友苏骨子里应该是一个古典的文人,但有时他也哼一些靡靡之音,像《美酒加咖啡》、《路边的野花不要采》。我翻过他的歌簿,像我的三哥一样,他的歌簿抄得一丝不苟。

口琴是一种欢快的乐器,但友苏的吹法独特。友苏的父亲早已经去世,家里只有一个母亲,一个妹妹。一家人无一个有工作的,他的口琴,总是吹出一种悲声。

在乐昌每个月能拿36元。我们挤命地节省,把千方百计省下来的微薄薪水,寄回家中,自己每天三餐四两米饭,五分钱菜。这种半饥半饿的日子让我们差点发疯。

后来友苏常常带我们上山,在杳无人迹,野兽出没的山中,寻找竹笋、木耳、鲜菇。十八二十岁的小伙,正是长骨架的时候,我们却只能用山间的坑水,清煮竹笋(木耳、鲜菇),聊以充饥。

显然友苏早巳懂得艺术美学中悲与欢的辩证关系,他把我们饥饿难耐上山挖笋的苦难经历,写成了一首轻松幽默的新“乐府”诗:

雨后山中毛笋多

游子相邀上山坡

翠竹丛下银锄舞

心满意足口吟歌

我却生出疑窦。这是歌?这是什么歌?怎么读着读着,竟读出了一种低回的无奈和惆怅呢?……

现在,四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,我家的石榴,早已经枯死,开元前*的石榴,随着城建开发,也已经伐去,我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文友,哪里去了?!

木棉

城南中学有一棵木棉树。上世纪50年代,粤东区委设在这里,潮汕、兴梅、东江一带21县的干部,常常要汇聚到这里听报告。据说,满腹经纶、风流倜傥的宣传部长吴南生,做的报告最打动人。

我读西平路小学的时候,粤东区委已经撤走了。但是这棵木棉没撤走,它还长在老地方。

木棉是一种有个性的树,树高,且直,花大,又红。早春二月,木棉花开,轰轰烈烈,经过一个寒冷冬天的路人,都被它感染(鼓舞)得精神一振。

潮州地处亚热带,市区多有木棉树。

西湖公园的涵碧楼前,韩山麓的韩文公祠,北堤上的鳄渡,还有金山中学、高级中学,这几个地方的木棉都很有名。但是,最让我难忘的是城南中学的这一棵。

那时,我求知欲特强,家穷,买不起书,也租不起书.怎么办呢?眼睛就盯着城南中学(那时叫八一学校)的这一棵木棉树。

一年一度,木棉开花,是木棉树对受穷受苦的孩子的眷顾。

那几年,每到春季,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,早早地就待在木棉树的树底下,等那些熟透了的木棉花,从高逾数十米的树干上,“叭嗒叭嗒”地掉下来。

我也是这些穷孩子中间的一员。

捡木棉花干什么呢?送收购站,换零花钱。

木棉花是一味很好的中药,可惜现在的人多不知道。

中医把木棉花叫作红茉莉,其功能清热利温,解毒止血,主治泄泻、痢疾、血崩、疮毒和金创出血。有一段时间,下东堤三家巷尾的中药材收购站,就曾大量地收购木棉花。

我从城南拾回来的木棉花,就是送到这里收购的。

我对文学的喜爱和启蒙,也得之于这棵木棉的馈赠。

人啊,就是这样,处在了哪一种地步,就得想出哪一种办法,要不,怎么活呢?

谢谢你,木棉花,你让我知道,苦难中也有欢乐!

茉莉

有一首民谣,这样唱:“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,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,芬芳美丽满枝丫,又白又香人人夸,让我来将你摘下,送给别人家,茉莉花(呀)茉莉花。”

茉莉是什么样的花呢?

茉莉是一种香花。小小的洁白的花朵。夏季和秋季开的花。

茉莉真的是香花。夏季和秋季,茉莉花开,花香阵阵,香气四溢,沁人心脾。

有那么一段时间,潮州人特时尚茉莉花。

那一段时间,潮州把所有的姑娘、媳妇集中起来,办抽纱社。

西马路的*厝内,柳衙巷的张厝祠,还有中山路的卓总兵府,都是很大的抽纱社。这些做抽纱的社员(不是社员领不到抽纱)集中到一起,女人的天性就显现出来了。

斗花。斗茉莉花。

她们的花规上,放几朵茉莉;葵扇上,摆几朵茉莉;发髻上,插几朵茉莉;衫襟上,别几朵茉莉。

这时,步入到抽纱社里,看着花规前几百个嘻嘻哈哈的姑娘媳妇,嗅着一阵香过一阵的茉莉花儿,您会怎么办呢?

这些姑娘媳妇,为什么这么喜欢茉莉?

茉莉确实香呗。

女人就是这样,什么香,什么美,就喜欢什么。

抽纱社里,花规上、葵扇上、头髻上、衫襟上的茉莉花,就成了潮州令人愉悦的一景。

这些茉莉花,哪里来呢?

原来,西湖人民公园的人民会场,曾经种着很多很多的茉莉。

茉莉花易栽,易活,公园的管理人员心好,就让这些姑娘媳妇,天天来摘花。

后来,西湖怎么没有茉莉花呢?

后来,“文化大革命”,西湖公园辟成了猪场,人民会场大片大片的茉莉,因此而犁去,改种上一垄垄喂猪的地瓜。

哦,潮州的茉莉花,从此就衰落(没有)了?

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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